山春月

【风戏年】一只山雀溺死的早春

风戏/风年/完戏 师生/出轨/上世纪

注意避雷。

 

 

 



他薄得像一片瓷白的纸,连柔腻月辉都从他的肤层反射不得,最终穿透身躯投射在地面上晕开一层血做的莲花。他瘦削,惨淡,偏偏又倔强得像长江里一条永不换气的鱼。

 

 



 

1979年,光彩流转的圣诞树被沿街商铺早早摆放在冬季巴黎的唐人街十字路口,缠绕在翠色和蹁跹飘落的素白之间的是闪动的彩灯,和邓丽君温腻嗓音唱起的《甜蜜蜜》。

 

严浩翔接到来自重庆的电话是在晚餐结束按惯例吞下两枚白色药片之后。电话里的人说,马嘉祺先生的诗歌已集结成册,您是他生前最疼爱的学生,请您回大陆参加诗歌集的序言编写。

 

彼时刘耀文正托着半杯Margaux的红葡萄酒百无聊赖地躺在他身边,一圈一圈地转动环在小拇指的银戒,听见他挂断电话的声音后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严浩翔就婆娑着几滴泪湿漉漉地撞入他的怀里。

 

刘耀文搂着肩膀把他扶起,严浩翔挂着泪对上他的眼睛,抖着身子只是说很想念他的老师。

 

关于他和马嘉祺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就在一通电话的时间里被赤裸裸从他苦心掩埋了数十年的最深地底翻出,曝光在空气里快速生霉腐烂。像光着脚碰到木质茶几的桌腿,一开始是短暂而生猛的炙心疼痛,却也来得迅疾走得迅疾,等到再掰起脚趾查看时,却发现早已连带着指甲盖都翻起乌黑,疼痛原来一直被牢藏在血肉的最深处。

 

严浩翔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刘耀文,他不渝的坚信刘耀文是愿意接受他的一切过往的最好爱人,但他害怕刘耀文问他曾经有没有爱过马嘉祺。面对刘耀文像一头小狼一样锐利的眼睛,他想他一定回答不上。

 

 

 



1964年,他在山城重庆遇见马嘉祺,穿着学校统一分发的长褂毕恭毕敬抱着书鞠躬说老师好。马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说从现在起,我是你们的国文老师。

 

严浩翔点着头蘸了墨水在记录本的授课教师栏上一笔一划写下马嘉祺三个字,末了又觉得总归不大尊重,于是在后面又加上两个字,老师。

 

钢笔的侧峰出水不大利索,大约是从桌上摔落多次的缘故,因而写下的字也都被削去了半边,还留下一排齿刃状的痕迹。

 

严浩翔看了看站在讲台上的马嘉祺,又低头盯本子上只剩一半的字,觉得“马嘉祺老师”五个字竟也随了其人,瘦削挺拔,用脊椎撑起衣服后领,严浩翔不知怎么就想起被钉在墙上供人观赏的花蝴蝶,伸张着与身体比例严重不符的大翅膀,色彩诡异艳丽,但越是透露着隐匿的危险他便越是跃跃欲试。

 

下了课马嘉祺站在学堂门口远远地喊他,严浩翔慌乱中把上课时偷看的《牡丹亭》往桌洞最深处推了推,才站起身走向他。

 

马嘉祺捧着他的练笔作业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说他很有遣词造句的天赋。严浩翔抿着嘴腼腆地笑,眼睛扫过面前弯着眉毛浅眸低笑的消瘦面颊,悄悄用上齿咬了咬含起的下唇。

 

马嘉祺避过学堂里路过的其他学生欠身在他耳边说,阿严,愿不愿意周末来老师家里,老师给你辅导作文?

 

严浩翔被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挠痒了耳朵,嗯嗯啊啊没有思考就同意了他的邀请。马嘉祺把他的作业纸塞在他怀里转身离去,严浩翔才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木质香。

 

学生们都说学堂新来的马先生是刚刚留洋回来的博士生,是《山城报》最年轻的主编,是才华横溢的大诗人,是最疼爱人的好郎儿。

 

严浩翔却想不出马嘉祺到底是什么。兴许他会是山城里的一股淡木香,裹在雾蒙蒙的水气里粘稠地贴在周身,那么他也心甘情愿一辈子带着些在歌乐山在鹅岭里影影绰绰的木质香。

 

 



 

严浩翔被领进好阔绰的客厅的时候,正巧撞见丁程鑫倒在马嘉祺怀里唱牡丹亭。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严浩翔只觉得好巧,丁程鑫唱到的这句词正是他在国文课上偷读到的一句。

 

看到严浩翔后丁程鑫满是害羞的从马嘉祺怀中起身,马嘉祺却钳着他的腰肢背对着严浩翔捧着脸吻他。丁程鑫低着头小声嗔怪他怎么可以当着学生的面,一手推搡着让他带严浩翔到楼上的书房辅导作文。

 

马嘉祺笑嘻嘻和丁程鑫斗着嘴走上楼梯,一手搂着严浩翔的肩膀把他领进书房,听着门外丁程鑫的鞋底压过楼梯下去的咚咚声。严浩翔从书包里掏出作文纸铺在桌面上,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马嘉祺就从身后握住他拿起钢笔的手。

 

严浩翔的身体僵了僵,就听见马嘉祺压着嗓子蹭他的耳背说,阿严不是在我的课上也看了《牡丹亭》吗,阿严愿不愿意和老师试一试?

 

严浩翔在被拉住的厚窗帘缝隙透过的点点光亮里扭过头看马嘉祺,看到老师亮晶晶的眼睛,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很小声的嗯字被撞碎在欧式壁纸装点的书房的墙壁上,马嘉祺用前一天抚摸过他头顶软发的温热手掌,第一次抚过严浩翔光洁的后背。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

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严浩翔闭起眼睛听见从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丁程鑫的歌声,马嘉祺趴在他后背一次次低声喊他,阿严,阿严。沙哑的嗓音像在砂纸上摩了很多遍的铅笔屑,用指肚划过都是沙沙的痛。

 

严浩翔仿佛看见了来自整座山城的木质香都被引爆在他的身上。

 

 



 

后来丁程鑫经常在周末和假期给严浩翔打电话,笑着说小严你快来呀,你要是不来嘉祺都安不下心写诗。严浩翔就挎起背包蹬上家里的老式自行车,车轮卷起的风把山城浓厚的雾都吹散。

 

严浩翔总是很远就看见丁程鑫站在门口迎接他,有时端着一盘刚刚切好的水果,看到严浩翔走近就把新鲜的果肉往他嘴里塞。严浩翔鼓着口中满满的汁水含含糊糊地道谢,丁程鑫就牵着他去见马嘉祺,一边说他视他为自己的孩子,一边又说嘉祺嘉祺总是见不到他就写不下诗。

 

严浩翔安安静静的跟在他后面,看客厅里打开的窗户把风鼓进厅堂,丁程鑫穿着薄薄的衬衫,后摆被风吹起的时候露出短短一截光滑白皙的后腰。

 

严浩翔安安静静的想那次马嘉祺背对着他深深吻向丁程鑫,想他透着细汗的温热手心一定也抚摸过丁程鑫的后背。他无数次问自己马嘉祺爱他还是爱丁程鑫,他也想知道丁程鑫到底知不知道马嘉祺和他的那些事情。

 

严浩翔把口中的最后一瓣桃子咽下,丁程鑫就把书房的门推开。马嘉祺正坐在檀木桌子后面书写,金框眼镜松松垮垮架在鼻梁。他抬起头含着满眼爱意看向他。

 

或者毋宁说,是看向他们。

 

严浩翔说不清他对于纠结马嘉祺爱他还是爱丁程鑫的执念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不过他想大概就是这时马嘉祺看向他们的时候。

 

而现在他只想知道,马嘉祺到底爱他更多一些,还是爱丁程鑫更多一些。

 



 

 

1965年,刚刚十七岁的严浩翔在马嘉祺的书房里听楼下丁程鑫又一次唱起《牡丹亭》的时候,姐姐给他打来电话。

 

严浩翔趴在马嘉祺身上压着喘息声懒洋洋问怎么啦,鼓起又落下的小肚子有弹性的压着身下的人。马嘉祺笑了笑正要托起床头柜上半杯Margaux的红葡萄酒准备往嘴里送。

 

姐姐却在电话那头哭出声来,她说浩翔你快回来,爸妈离婚了,我们的家没有了。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使酸酸楚楚无人怨。

 

严浩翔在丁程鑫含着生生死死酸酸楚楚的婉转歌声里,披起外套就往家里跑,把马嘉祺手里的玻璃高脚杯都撞碎成一滩泡在山城浮影里的红色血玫瑰。

 

 

 



后来姐姐收拾了行李隔两天就跟父亲到加拿大念大学,严浩翔不知道加拿大在哪里,只知道姐姐在前一天夜里抱着他的头痛哭,说浩翔以后我们山水相隔,恐怕再不能见面。

 

严浩翔乖乖地流泪,乖乖地招手道别给渐行渐远的姐姐。

 

乖乖地拎着简单的小包行李被丁程鑫接走,又乖乖的被丁程鑫满是心疼地擦干眼泪。

 

在宽敞富贵的餐桌上他们和谐得像真正的一家三口,马嘉祺坐在中间给丁程鑫夹菜也给严浩翔夹菜,可严浩翔分明看见马嘉祺毫不掩饰的和丁程鑫亲吻,也撞见马嘉祺不把门锁锁起就把丁程鑫推倒在床上。

 

而他却只在昏暗的书房里为马嘉祺流过泪,而他却始终没能将更爱谁的幼稚问题向他问出。

 

 




当一次马嘉祺在严浩翔的小小卧室为他点起彻夜长明的灯后,严浩翔开始像一只极具侵略和保护欲的小狼,有恃无恐的蛮横要求马嘉祺只能在他的房间里喷Gucci的木质香水,Margaux的红葡萄酒也只能在陪伴他的夜晚里喝。

 

马嘉祺笑着宽容的一一答应,又满是怜惜地吻上他因瘦弱而有些发白的薄翕嘴唇,小心翼翼像在精心打磨光滑的大理石雕塑。

 

马嘉祺抱住怀里哼哼唧唧乱蹭的小狼,俯下身子对他说,阿严,等到你十八岁,我带你去巴黎好不好?

 

严浩翔亮了眼睛立刻直起身,半跪起来用皙白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故作恶狠狠地问,带我,还是只带我?

 

马嘉祺弯着眼眸在他的额头落下几枚轻吻,揉着他的软发无比偏爱地说,只带你,只带你。

 

 



 

严浩翔没能等到他的十八岁的来临,就和马嘉祺破罐子破摔了。

 

起因是一天夜晚马嘉祺敲开他的卧室的门,躺在床上把一只小狼玩偶丢给他,说阿程为你缝制了很多天,他面子薄不好意思给你,让我送给你来着。

 

严浩翔登时就红了眼,从他的怀里挣扎起身,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在我的房间里不准提他。说到最后严浩翔掩着脸哭了起来,说一口阿程一口阿严,马嘉祺你怎么把谁都叫得这么亲密。

 

马嘉祺不说话,等到严浩翔哭哭啼啼说不出话的时候就拽拽他的胳膊,说严浩翔你闹够了没有。

 

严浩翔撞开门把小狼玩偶扔出门外,带着哭腔大声朝主卧喊叫,哥,丁哥,马老师躺在我的床上了,你快把他弄走。

 

他相信丁程鑫一定听见了,但走廊尽头那扇埋在黑暗里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这时他才心下了然,原来丁程鑫早就知道了他和马嘉祺的事情。

 

那晚严浩翔没有收拾行李就逃亡一般离开了马嘉祺,兜里揣着够他从重庆飞到巴黎的机票钱,却没能做到不回头地离开。

 

那晚马嘉祺只是在他身后用低沉的声音问他,阿严,能不能不要走。

 

严浩翔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挽留,可他又坚信着马嘉祺会一如既往的爱他。

 

他想他不要苦苦等待马嘉祺陪他去巴黎了,他要自己带着他姗姗来迟的十八岁和满腔爱意,背负着一点怨气和一些青春期的叛逆,他要风风光光的从巴黎回来,他也要喷好贵的Cucci木质调香水喝Margaux红葡萄酒。

 

他要比现在更加漂亮万分地站在马嘉祺身前,他要告诉马嘉祺,你要爱阿严胜过爱任何一个爱人。

 

严浩翔转过身最后一次看向那座在黑夜里依然看得清繁杂装饰的富丽别墅,他看见一个身影靠在主卧的落地窗后。他看不清那是丁程鑫还是马嘉祺,而他心里又在期待着马嘉祺此时也会在玻璃窗后留恋地目送着他。

 

然后这座宫殿变成了马嘉祺曾经送给他的八音盒,严浩翔听见夜幕里丁程鑫娇弱悲凉的歌声。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

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然而马嘉祺终究没能捱过六六年的那场风暴。马嘉祺投湖了,丁程鑫也跟着他走了,严浩翔在巴黎得知消息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严浩翔挂断从重庆打来的越洋电话时已经离当初离开马嘉祺过去了十三年。马嘉祺比他大十三岁,刘耀文比他小十三岁。十三年好像是他一辈子也迈不过去的坎,他母亲从小就说他命里没福,到头来他也认栽。

 

在重庆为马嘉祺的诗集写序的时候严浩翔总是想起马嘉祺亲吻他的时候,在书房在卧室,大胆一些就在学堂没人的走廊,阳光穿透头顶浓密的藤蔓,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马嘉祺鼻梁上被天光染成金黄色的斑点。

 

他的序言写得很慢很慢,像是要把这些年畸形的爱恋和想念都刻在时间的骨脊里,马嘉祺三个字源源不断的从他的笔尖滑落,从潦草到圆滑,从稚嫩到醇熟,好像永远生长在他的生命里从未远去。

 

一份深情三分浅土,严浩翔从前听丁程鑫把这句话唱响过三次。一份深情三分浅土,严浩翔把他的深情埋藏在重庆巴黎十三年的时光隧道里,一篇序言的三千字他宁愿闭口不提他如何把马老师爱到生命的深葬里。

 

 



 

回到巴黎后他好像已经流干了十几年来永无尽头的泪,躲在仿照马嘉祺的房子的装修的大宅里倒头就睡。睡梦里他看见床头柜的白色药瓶被打碎,转眼又成了一杯Margaux的红葡萄酒。酒杯在马嘉祺在刘耀文的手心里不断替换,严浩翔在梦里哭着喊着叫刘耀文,叫文文救救我,文文救救我。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手里抓住的不是刘耀文,竟是十几年前丁程鑫给他缝了三天三夜的小狼玩偶。

 

他抓起床头那罐陪伴他走过十三年的药瓶奋力砸向地板,像是要砸碎这真真假假的整个世界。他发疯般扯着发丝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他想他不要再追问荒诞与真实、往昔与当下了。

 

他只想要爱,他只想被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END.

 

 



 

药是为了治疗严浩翔没完没了的幻想,刘耀文是被他按照马嘉祺的模板臆想出来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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